飞盘：“不厌女”的运动，凭什么不成功？
最近，飞盘火了。
即便这个夏天可能是年轻人们有生之年最热的一个，大家对飞盘的热情仍旧不减。就在前几天，体育总局还放出了举办首届飞盘联赛的消息，这项运动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可。
但同时，飞盘也承受了很多争议：玩飞盘的女性不出意外地被荡妇羞辱了；因为使用的场地通常是足球场，这项运动也遭到了众多“足球爱好者”的非议。
作为一个当了20多年足球迷、却从没有机会正经踢球的女性，说真的，我从未设想过，自己第一次在绿茵场上的对抗，不是给了足球，而是飞盘。
飞盘对女性的吸引力是什么？
一个湿热的晚上，我和朋友来到足球场，从地上捡起一个飞盘，练起了传接。作为从来没有接触过飞盘的100%的新人，被只玩过一次的99%新人教了一下投掷的方法，我就能把盘飞起来了，尽管飞出的方向飘忽不定，飞行轨迹晃晃悠悠。
一段时间以后，俱乐部的教练把新手组的成员聚集起来，进行每队三男三女的6v6极限飞盘比赛。很快，我就明白了这项运动为什么受女生欢迎。
首先，飞盘新人友好。不是因为这项运动本身“简单”，其实几乎所有运动的“入门”都不难，足球会跑会踢、篮球会跑会拍会投、飞盘会跑会扔……技战术永远是有提高的空间的，但“入门”真的只需要了解规则就可以了，在这一点上，飞盘并不特别。
图 / TJUF
而作为一项新兴运动，飞盘俱乐部的每次活动都会有新人，最有经验的老手也可能只比新人资深了一两年而已，在这样的氛围里，新人很难感受到孤单、不会被排挤，也不会有一个“从小玩飞盘”的人跳出来，嫌弃新手影响了比赛节奏。
所谓的新手友好，实际上是新手宽容。大多数人，尤其是女性在成年后接触一项常常是男性主导的团队运动，总会面对各种压力，很多人因为冷嘲热讽而停止了热爱，但在飞盘这项运动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。
然后，是社交属性。与“新手友好”相同，其实任何运动都是有社交属性的，没有人不会在踢球、打球之后聚餐、喝酒、交朋友。
让很多所谓男性体育迷感到不适的其实是，女性在飞盘的社交圈里成了主体，而不仅仅是谈资。没错，我确实观察到了飞盘场上所谓来“勾引”男人的女性，但抱着“把妹”心态的男性其实更多。
以恋爱为目的的运动社交，又凭什么比以“称兄道弟”为目的的低级呢？只要这种目的没有影响到其ta人，又有什么问题呢？
更何况，就我所看到的，更多的时候是女性在飞盘运动中结交新的姐妹。一起挥洒汗水的情谊通常默认是只属于男性的，仿佛只有他们才能成为热血运动漫画的主人公，但队友情谊和其他情谊一样，本来就属于女性，也应该属于女性。
图 / @ping
另外，飞盘是一个规则上不允许身体接触的运动。
这点让很多女生愿意主动参与——不是说女性天然不喜欢身体接触，而是在成长过程中，很多女性被培养了抗拒身体接触的习惯。在飞盘运动中，你不需要忍受对手身上黏腻的汗水，也几乎不太需要担忧碰撞。
尤其是作为一项男女常常混合进行的运动，女生的顾虑是实际甚至必要的——在对抗性运动中，肢体接触往往难以避免，往往很难判断比赛中的触碰、冲撞、甚至搂住的动作是有意还是无意。很多女生不喜欢这样的碰撞。
图 / @Nice飞盘兔宝
归根结底，飞盘的“女性友好”，并不是这项运动本身有什么特别，而是新兴运动营造起的“性别友好”氛围。
在这项运动里，没有人会站出来说“女人玩什么飞盘”，也没有女性会被嘲笑。因为爱好者几乎是同时期入门，并没有排斥女性的传统，很多技术上优秀的人都是女性，这无疑让更多女性在参与这项运动时更积极。
所以说，不是飞盘这项运动本身更适合女性，而是女性选择了飞盘。
但即便如此，在一些男女混合的对抗游戏中，已经能看到男生不信任女性队友的情况，这份性别友好的运动氛围还能保持多久，我们无从知晓。甚至，可以悲观地预测，当这项运动获得了足够的资源和关注度之后，会像几百年来其它运动一样，将女性挤出去。
不过，可以确定的一点是，在今天所有的团队得分运动中，飞盘是为数不多的女性参与广泛的一项运动。
凭什么瞧不起14个人抢一个盘？
但女性参与的飞盘运动，却招致了很多人的不满。
一方面，他们对这项运动嗤之以鼻，飞盘在他们眼中成了没有技术含量、没有体能要求的“二等运动”。
作为一个有过团队运动经验的人，在尝试飞盘之后，我很快意识到，飞盘和大部分的得分运动相似，都是通过传接，把一个物体送入某个指定区域的游戏。所以战术上，极限飞盘和足球（以及任何团队运动）十分相似：足球有人盯人防守，飞盘也有；足球有区域防守，飞盘也有……
没花多长时间，我就适应了飞盘里的跑位。尽管因为缺乏基本功的练习，我掷不好盘，也接不好盘，还被盘砸到了脸，但在防守上，我还是有点东西的。
图 / 中国新闻周刊
总的来讲，飞盘和足球有很大的相似性，都是需要智力、体力、战术素养和个人技术的运动。
很多所谓足球迷“瞧不起”飞盘的原因，是不能理解14个人抢一个盘。那么，为什么他们能理解22个人抢一个球呢？简单来讲，他们对运动的理解，可能就仅仅是一群“男人”，争抢一个“他们所熟悉”的物体而已。对运动的理解过于狭隘，就不要怪飞盘了。
另一方面，参与飞盘的女性又被冠以“飞盘媛”的名号，加以荡妇羞辱。
因为妆容精致、因为穿着贴身，就被认作是“勾引男人”，男人们，你们把自己想象得太重要了吧？！
妆容精致只是一个习惯，穿着紧身也是女性被告知的“运动时舒适的穿着”。从某种意义上讲，这些都是父权社会给予女性的枷锁：
我们对女性的外貌要求过高，所以女性在运动时往往还要考虑相貌；女性运动服饰的设计并不以服务运动为中心，如果不购买男装，女生的选择往往只有那些并不完全适合运动的紧身服装。
厌女的氛围，让女性做出了这些“不自愿的选择”，而又给了一些人厌女的机会。
本质上，对飞盘运动的不接纳，是主流运动对女性的排挤，是运动中传统、有毒的男性气质对性别友好运动的排挤，是传统运动对新兴运动的排挤。
在群众体育中，它们本不该有高下之分。
飞盘不是足球的敌人，
厌女是所有运动的敌人
群众体育重在“群众”，和国际上流行什么、一部分人喜欢什么没有关系。比如乒乓球，即便在国际上没有那么流行，但它在东亚的普及程度远超世界平均水平，我们可以说每个人都喜欢乒乓球。
飞盘亦然。如果飞盘蓬勃发展了起来，“挤占”了足球的场地与资源，那需要反思的不是飞盘，而是足球——
为什么一个有着更悠久历史和所谓广泛受众的运动，抢场地抢不过一个新兴运动？我们的足球发展，究竟哪里出现了问题？
作为一个二年级时想踢球被体育老师喊停、初中时想踢球被同学嘲笑的女性，我对这个答案太有发言权了：一个在努力排除接近1/2人口的运动，一个女性只有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天赋才有机会“玩”的运动，在如今的社会中，是一定竞争不过性别友好运动的。
2019年7月，支付宝中国女足发展专项资金计划启动。图为2020年中国足协交出的成绩单之一。一方面我们可以看见女足待遇的提升，另一方面也可以看见女足原本处境的艰难。
和刻板印象相反的是，根据2021年中国运动健身行业报告，67.4%的运动健身用户为女性，一项运动只有争取到了女性，才可能在如今的中国的群众体育中获取收入、蓬勃发展。
公共体育设施不是为了某一项运动服务的，更不是为了某一群人或者某一个性别的人服务的，如果飞盘能够给场馆带来稳定的收入，容纳更广泛的受众，那么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发展飞盘运动。国家发布的是《全民健身计划》，可不是什么《全民足球计划》；男女平等也是写入宪法的基本原则，在使用体育场地上，自然也应当如此。
所以说，足球的“敌人”是群众基础差、圈子相对封闭、排斥女性、付费意愿不高，而不是蓬勃发展中的飞盘。
飞盘与足球之争，本质上，体现了公共体育资源的缺乏。在现状下，优先发展性别友好的运动，甚至提供资源倾斜，才符合“全民健身”的方针。
归根结底，每一项运动都应该属于女性。
飞盘不是解决方案，构建女性友好的运动氛围才是关键。传统的“男性运动”需要吸引女性，新兴运动需要留住女性。
运动是不分性别的，但规训是针对性别的。女性也需要打破这些规训，去占领运动场。
不管是足球、篮球，还是飞盘，这些场地本就属于我们，我们应该把它夺回来。